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常言道人生如戲,且莫怨戲劇人生。迷離幻境,何必認真。提起我與諭法師的因緣,很有意思。

我出生於一個天主教家庭,於襁褓時,即被外婆帶去教堂受洗,信仰天主教直至二十三歲。高中時曾有進神學院的念頭,當時非常好樂於清淨的神父生活,及幫助人群的喜悅,是故我對《聖經》四福音稍有研究,並常擔任彌撒中輔祭的工作。但當時對《聖經》的道理頗有疑問,例如︰神所造及安排的一切都是美善的,那為何世上有這麼多苦難的人及不公平的事?但教會的回答是︰不要問只要信,但待蒙主寵召至天國後,自然明瞭。此種解釋實在無法降服我叛逆的個性。另外我亦對舊約《聖經》中記載關於神的憤怒及懲罰,感到疑惑,而且為何人一定無法超越神的智慧及能力。這些大逆不道的問題是教會一直無法滿足我的好奇心之處。終於我到了二十四歲時,與教會漸行漸遠,但我心中仍肯定耶和華天主的存在。

當時有一位翁姓友人,此人一向深信道教的哲學思想,並喜好靜坐思惟天地宇宙的道理。他常常與我辯論《聖經》謬誤之處。我等二人一向嘲笑佛教徒敬拜偶像,愚癡荒誕,但我們從未深入閱讀過任何佛教經典。而我更視禮拜佛像及閱讀佛經為異教徒敬拜魔鬼的行徑。

在一次偶然的機緣,此翁姓朋友閱讀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使他大為驚奇,云何宇宙中竟有如此道理,並介紹給我閱讀。我仔細讀了三遍,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總覺得體會了很多東西,但又說不出來是甚麼,更加抓不到。在這一刻,我忽然領悟到,原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事物是永久長存的,因我有所好惡,所以生執著,有執著故,有種種痛苦。於是我開始思惟身邊的每一項人事物地,赫然發現沒有一樣東西是永遠屬於我的,甚至這個我也是暫有的。

為了瞭解更多道理,我開始到佛教文物流通處請了一些佛經。我閱讀的第二、第三部經為《心經》及《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當我於深夜讀《摩訶般若波羅蜜經》至五分之一處時,心中豁然開朗,原來一切法本無自性實體。於是我用此觀念觀照我過去歷史的所有事物,發現皆如幻化,如雲霧般虛妄不實,為何其中妄有喜怒哀樂耶?當下我大笑兩聲,直呼冤枉,何用此無明,使我累劫勤苦如此。於是開始正逆觀十二因緣法,就中感受,真是如人飲水也。

在我幼年時常常會想,我到底是誰?為甚麼會來到這裡?這個世界為甚麼會存在?我命終之後又是甚麼東西?直到此時我才發現,有一種智慧可以解答我長久以來的疑問及好奇心。

在我皈依以前,即一直對般若經典特別有興趣。每番閱讀,就中感受,實比談戀愛還快樂。但我一直未決定受三皈依,因我自幼以來,自視甚高,長期貢高我慢,總覺得皈依是我人生大事,能做釋迦牟尼佛的弟子是不可思議的光榮。但誰能做我的親教師?正當此時,我學佛遇到了瓶頸,因為一向是自己盲修瞎鍊。

當我開始學不淨觀時,越來越厭惡這個世界上的人類,正如西方哲人所言︰當我越認識人類,我就越愛我的狗。

有一次在日本,看到海邊垂釣的遊客,我心中突然無明火生,暗暗地詛咒這些人的殺生自娛行為,在那一刻,我忽然警覺到自己的修行出了問題,但問題出在哪裡?我卻不知道。

回台之後,偶然的機緣下,我拜讀了諭法師註釋的《諸法無行經》,心中靈光忽現,體悟到今是昨非。正如六祖所言,若不明心見性,徒然學法何益?誠哉斯言,我於一切法生分別,是故為一切法所縛,本自無縛,今何有解。如《心經》所言︰究竟涅槃。一切有情無情,皆因電子原子之排序不同,而現種種不同形相,究其本性,實無不同,乃至此本性亦無。原來殺盜婬妄真是等同六度萬行,我周遭所見一切人畜事物,真是佛菩薩所化所現,但為粉墨登場,博君一笑,同入法性耳。在此世界中,原來只有我一人是凡夫,其他所有生物都是佛菩薩為度我而示現。於是漸漸地從觀人身種種臭穢不淨,轉化為不知為何要起心動念作觀想,再慢慢進化為觀眾生淨如琉璃,與佛無異。從是已後,便大量地閱讀師父的著作,心悅誠服,決定去西蓮淨苑辦理皈依,再演一次無量劫來已演過無數次的戲。

在我受皈依的前一晚,我興奮莫明,知道誠如《法華經》所言,將來必定成佛無疑。在皈依當天上午,我獨自一人前往西蓮淨苑,百無聊賴,即在停車場思惟,何為中道實相?特別是空、假、中的道理。我一面思惟,一面無意識地繞著圈子,越來越領悟到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唯一佛乘,法華妙義,信手拈來,皆是佛法。此中樂,不思蜀矣!更瞭解到理事並修的重要,大乘佛法須以小乘道理及規律為基礎。

若口但說空,行在有中,此狂慧耳,終必撥無因果,為魔眷屬。我累劫以來,亦因此因,乃至輪迴至此。我反覆思惟,總覺得這些智慧尚非究竟,因《法華經》云︰假使滿世間,皆如舍利弗,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所以唯有成佛,方能具足一切種智。想到此地,恍然大悟,原來終須導歸極樂,方能究竟圓滿,一次搞定。如靠自力自修,人身難得,加上隔陰之迷,生生皆須從頭開始,累死我也。此時才肯定此生乃最後身無疑,切莫重蹈無量劫來之覆轍。

自我民國七十九年皈依以來,身心修持屢敗屢戰,但越來越覺得此娑婆世界之難能可貴,實乃無生法忍訓練營的最佳場所。在此我想敘述一則小故事,也因這段小故事,故應西蓮淨苑法師之邀而寫本文。

在八十三年的某一夜,我因頭痛而提早入眠,夢中到了一個奇怪的境界,這個地方天是黑色的,也因此四周的環境光線都很暗。

我站在一個池塘的南邊,另外發現還有三個人站在我的附近,一位站在池塘北方,離我較遠。一位就在我左邊,另外一位則在池塘的東方。因為整個環境是很昏暗的,令我感覺很古怪,這是一個我從未到過的地方,但我並不感覺恐懼。忽然站在我左邊的這人,帶著一臉愧疚的表情,先開口說︰「真是對不起,是我們讓你頭痛的,因為我們拿了你身上的一滴水。」我聽此言,大惑不解,不知所云,只隱隱覺得好像他們取了我身上的一滴甚麼水,故令我四大不調。跟著我回答︰「沒有關係,不要想那麼多。我看你們居住的環境好像不是很好,你們應當持念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的聖號,就可以離苦得樂。這是真的,不要懷疑。」我看他們三位默然不語,我心中覺得奇怪,就開口問道︰「你們為甚麼找上我,為甚麼不找別人?」這時站在我左邊的人(一直都是他與我對話,他給我的感覺是話比較多,比較天真)回答說︰「因為你是文殊師利菩薩的弟子。」他才剛說完,當下站在池塘北方(就是我的對面遠處)的那個人突然大聲呵斥他︰「這個事不能說。」被呵斥的這位,趕快以手掩嘴,滿臉惶恐,不知所措,好像他很怕站在北方的那個人。我在此時立刻打圓場接口道︰「不要管那麼多,現在大家趕快一起念佛。我醒來之後會繼續幫你們念(我在夢境中居然很清楚自己是在作夢)。」

到此為止,我就清醒過來,我第一個想法是,這絕非是夢,因和平常迷迷糊糊的夢境大不相同,而且平常我在夢中,根本無法提起正念。諸君明鑒,我到此刻(九十年九月二十三日),夢中一切情境對談,歷歷在目,恍如方才發生。跟著我想到,甚麼文殊師利菩薩的弟子,我應是釋迦牟尼佛的弟子,而且若我是文殊師利菩薩的弟子,又怎麼會隨業流轉至此娑婆世界,五濁惡世,末法時期。人貴自知,我的修持功夫糟糕透頂,是事難信,於是我想到,我這一生只有辦過一次皈依,就是皈依諭法師,而且師父畢生深解般若義理,智慧不可測量,難不成他老人家是文殊師利菩薩?

我不以此夢幻境界為聖解,上既無佛可成,下亦無眾生可度,何來文殊師利菩薩?然終究滿腹疑惑,於師父往生前,此事只有與前文提過的翁姓師兄分享過,並與其約定,絕不可對第三人言。因為若此事為真,為正法久住,利益眾生故,絕不可洩漏彼等身分;若實是夢中胡思亂想,更不值得妄布與人。所以此事直到師父往生後,我才向西蓮淨苑幾位法師提起。蒙師父們不棄,乃邀我下筆此文。其實讀者諸君皆是文殊師利菩薩,無二無別,何必認真。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或有人問︰師尊如此多病,難信為菩薩應化。然諸佛菩薩智慧方便,隨宜化度眾生,應以何身得度,即現何身。此事實非我輩凡夫可解,君不見龍女八歲成佛,《法華經》偈云︰「內秘菩薩行,外現是聲聞。」〈普門品〉世尊讚觀世音菩薩︰「觀音妙智力,能救世間苦。」此中關鍵即在一「妙」字。上根利智人但深解此妙字,開悟有餘,菩提心具足也。

走筆至此,願與諸君西方見,若問阿彌陀佛如何念?但抱必死決心如是念。不才三寶弟子心證,實是最沒有修行之人,僅以此一點心得,野人獻曝,與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