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與師父結法緣,始於民國七十二年春;在此之前,已懵懵懂懂過了二十八年矣!二十八年,不算長,不算短,可修很多善,也可造很多業,更可修很多「行」。但無論如何,總是在造業中白白虛度過。
值是師緣,總算更新了宿命,重燃了解脫的希望。良師難尋,有幸遇明師,實是這生中最大之福德因緣。
皈依前,對佛法可說不了解,甚至排斥,可算是「鐵齒銅牙槽一族」。直至親人忽然出家,內心震憾,始對佛法有想深入了解之企圖。猶記得一天大清早,母親電話中哭哭啼啼告知:你二姊「了去」沒救了。我很驚訝的問為什麼?母親急迫的說:已經剃頭出家去了!愣了一下,心想:也許一時受了刺激,或想不開,等過一段時間,心情平靜後,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勸他回來絕對不難。立刻安慰母親說:不用耽心,頭髮剃了再留就有了,暫時還可戴假髮,要多長都可以,過幾天我保證勸他回來。母親半信半疑的掛了電話。
一個颳風下雨的清早,打聽了戒場海明寺,雨衣、雨鞋配信心飛奔而去,來到了一個生平第一次見到,好像是不太一樣的世界。這裡的人都面帶善容,開口、閉口「阿彌陀佛」,好像不同族類。又見到了約百位出家受戒,而大部分都非常年輕的人,心中更是訝然!怎會有如此之多想不開、逃避現實之人。勸說還俗之企圖和氣焰頓時已被澆冷泰半;代之的是滿臉的茫然和不解。只好歛羽而歸,心想不知如何向母親交代。
只好告訴母親,等他吃不了苦很快就會回來。回程時,經過一處殿門口,見一些人像傻子般把鈔票當廢紙似的往功德箱塞。心想,親人在此吃住總該聊表心意。就從口袋摸出兩百元往功德箱逼近,頓時迴想:錢不好賺,我放了也沒人知,菩薩雖然盯著功德箱看,但也許在打瞌睡,如此豈不是白費?趕緊牢牢的抓著鈔票往口袋深處重重一塞,心裡慶幸沒有一時衝動做出傻事。(幾步前之功德竟然距離如此之遙)
幾夜失眠,千思不得其解;大後半燦爛人生,怎會選擇如此虛度而過?
長期無肉、無享樂的日子,怎能不使人發瘋?是那位高人有此功夫能改變人的思想至此境界?是什麼魔力使人半夜三更起來,不是為賺錢,而是打坐修行?後來聽母親言將去橫溪山上找一位老和尚算帳,因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誘騙了她最乖巧、最孝順的女兒。心想:原來幕後高人躲在山上,到底是何方神聖?有此能耐卻又不聞露面。懷著極好奇、不解、又不以為然的心情找到了山上一座不起眼的小廟:西蓮淨苑。見到了一大群頭腦有問題的年輕知識份子,真是「天才與白癡」只在一線之間。心想這位高手誘騙的竟然不在少數。
心正納悶,只見一位身材高大、穿著樸素、面帶威嚴又不失慈容的老和尚,從舊大殿慢步走了下來,頓時,滿懷不以為然、興師問罪的心情又涼了半截;仰頭一望,彷彿遇見久別宿世親人,內心百感交集、半晌說不出話來。就這樣再次歛羽而歸,卻也從此開拓了後半生,甚或無始劫來的契機。
爾後,為了好奇,為了了解這位彷彿有宿世因緣的老人家,也為了了解佛法的本質和力量,就開始成了淨苑常客和老人家著作的忠實讀者。雖然業習深重,慧根淺陋,但之前的眾多疑惑總算得以開解,原來眾生還有其他解脫之光明大道可走,跟隨老師父學佛之心油然而起,從此與師父結下法緣。
皈依後,常隨師側,從不覺得嚴師難近,反覺得如家父般慈祥、親切。
所謂知師莫若徒,師父最高興的是弟子們樂於請法,每遇弟子請法,師父再疲累的身子立刻眼睛一亮、精神專注,諄諄教導、細說不盡。因此,遇有因緣,總會纏著師父問經論法,法喜充滿。
後逢齋堂、廚房及寮房改建,心想自己懈怠成習、修學無成,護持總行。況且建築水電是我本行,眼見大好機會來臨,怎奈「業不從人願」,長時無善因,怎得「善護持」因緣功德。工程不至一半,即因重病住院,醫生判定進入危險期。只得跪在佛前懺悔發願:弟子業深障重、自私自利,一生汲汲營營,總為自身打算;今有幸遇此福德因緣、菩提種子,但願諸佛,滿佛子願,待工程完時,再失性命;帶菩提因,死而無憾。所幸佛菩薩加被,願心勝於業力,得以苟生至今。而在出院後吃藥和複診的長時間裡,每遇師父,總會關心詢問弟子身體病況,並親切叮嚀好好照顧病體。
及至過了大半年,弟子早已痊癒,且早已忘了自己還曾生病,師父還是不時在關心詢問病情。而極感動和汗顏的是:這時師父自己已長期病得倚杖而行,而弟子卻幾乎不曾關心或詢問師父病情。菩薩與眾生、慈悲與自利,在此立見分明。
後來,再逢大殿興建,內心又自忖:好事連莊,為報佛情、為答師恩,且師父曾開示:自度是「功」,利他是「德」。這次功大德廣,滿心歡喜期待盡力護持。無奈開工第二天,即遭流言攻訐和毀謗。心想,善因緣難結,大願心遇大障礙。上回身障,這次心礙。真想放下不做,後迴想:師父一生磨身勞心,為利眾生、為法捐軀,著書不斷、度眾無數,甚至為新大殿事,拖著病身,遠赴宜蘭選購木材。其菩薩堅忍精神,弟子不及分毫;一切礙事,只因自己「功淺德薄」,實更應堅定初心,轉逆增上緣。
眾所周知,師父一生,口業修持甚為嚴謹,講經說法,依文釋義、依法演述,從不談其他、不自我標榜。
有一回,居士們在蓮鄉向師父請法,師父照往例一般慈悲開示、滔滔演法。但有一蓮友請法,開頭總是說:師父!我聽說……怎樣、怎樣;不曉得……如何、如何。只見師父馬上嘴唇緊閉、表情嚴肅,只說:我不知道。連續幾回,師父還是只回答:我不知道。弟子們實在納悶,後來請問,師父才說:是聽他人講的,我說好說壞、說對說錯、說是說非,不都落入人我、兩舌,造大口業?
師父一生宏揚淨土,不遺餘力。
有一次,講堂一位知己蓮友,告訴我說:如貴大德!大家都說板橋講堂般若具足,我看我倆智商不低、慧根不淺,也許不只是修淨土的料,就此埋沒,未免可惜;趁早改修禪,早日成就。
我一聽有幾分道理,又覺有些不妥,因此隔天連袂上山,大膽請示師父。我怕師父生氣,告蓮友說:你老兄塊頭大、威儀足、智慧高、口才好!您開口請示,我在後面給你壯膽。蓮友說畢來意,我趕緊退後兩步,深怕師父拿起拐杖打人。
只見師父呵呵的笑說:是修什麼的料,自己回去秤秤看,三天後再來見我。就這樣回去各自認真的秤了三天三夜,第三天約在山上,哥倆一見,皆不露底牌,只相互會心的苦笑。一見師父、兩人皆搶先一跪,趕緊頂禮師父懺悔。
師父笑說:早期他也修禪,後自覺末法眾生,業深染重,條件、環境實在不允許,只能仗佛願力、老實念佛。兩人面紅自慚而退;回程時,我問曰:您老兄秤得如何?回曰:別說了!秤來量去,連修淨土的料恐怕都還不夠。我回曰:彼此、彼此。
師父般若智慧,圓融無礙,善巧開導,破邪顯正,或說世俗、或說第一義諦。
有一回,居士問師父修何法門?
師父答曰:淨土法門、老實念佛。居士答曰:我不修此法門,我修的是比較深的「觀空法門」。
師父笑曰:您修的其實是「觀有法門」。觀有一個「大空」,落入「斷」邊;空不可觀,空可觀落入「常」邊。您觀「有」一個空,其實還是在觀「大有」。居士默然。
又有一次,弟子爭論,吵去告師父,甲曰:師父!他罵我,乙曰:他也罵我。師父說:「誰罵你?誰被罵?罵是什麼?」兩人皆恍然而退。
如今,恩師已取滅,但師情難滅、師恩不絕。受恩師庇蔭者,何止千萬。凡夫一生,皆營取自身為最,影響他人有限;且以惡影響居多,如恩師般影響千萬人法身慧命,得解脫道,非聖人者何?可謂:
智度眾生 姚姚桃李 成林而立
諭佛慧命 敏敏相傳 德圓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