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二十多年前,學生時期對人生之迷惘且對理想的憧憬,讓人一頭栽入佛學領域,想從現實生活之規範中,找到自己的歸依點,卻又無法在重重多變的人世間內,穩定安心,於是心中便堆積著如何完成偉大人格之「使命」。

親近智公上人,渴望在智慧的領域中分一杯羹,但當上人把智慧大海,捧出來時,聞到香味,卻又澀澀地、怯怯地,不敢跨足其內。

當時,有一段對話,讓人永難忘懷。有一天,心情極差,想由師父之肯定中,找到定位,找到安心立足點,遂向師父請益。問:如何於世間相中自處?如何是學佛的方法等。當時記得相當清楚,師父掏出大法,幾乎把我一棒打昏,言道:「學佛,就是要你什麼都不要學,把心中之物一樣一樣掏出,一直掏、一直掏,掏到全無東西,那就對了。」

二十多年來,於人世間打混,於生活的大壇場日日參拜,才瞭解,師父直述生命之本源,不生不滅、不垢不淨,非修為可增其光,非造作可立其德。所謂「偉大人格之使命」,如同《圓覺經》所述「始知眾生本來成佛,生死涅槃,猶如昨夢」。今慧觀、慧平師,再三催促,擠壓出兩篇生活短文,不敢登大雅,然也不吐不快。

一、兩手空空

醫院及醫學院提供學生及員工簡單之早、中、晚餐,每餐才十元,非常方便。但為了人力及處理上的方便,院方要求所有的員工及學生,自備餐具,使用後自行清洗。

因此每天我吃早餐時必須帶一杯子,裝滿豆漿,喝過後自行清洗,又帶在身上。但一回到工作崗位查房、看病,卻不知如何處理此杯子,因為下一回又要拿來使用,隨便一放又常找不著。靈機一動,買一大把紙杯,每次帶一個至餐廳,喝完豆漿,不用後,隨手一丟,垃圾桶休息去。此時,兩手空空,輕鬆地做其他事情去。心想,什麼東西我丟了,什麼東西我沒丟。哈!

我終於會到師父為什麼要教我「學佛就是什麼都不要學。」

二、我也不知道

星期六值班,突然有一呼叫,內科病房黃醫師急診會診。黃醫師是胸腔科醫師,平時和我這個搞腦袋瓜的根本扯不上邊。今天突然叫我,必有大事。果不出所料,原來一位七十三歲老先生,因呼吸喘不過來,急診入院住胸腔內科,結果一查發現胸部肌肉提不起來,再仔細檢查患者,發現患者已四肢無力,趕緊查頸脊椎之神經,經核磁共振造影檢查後發現,頸椎第四節整個扁掉,並向後壓迫主幹之脊髓神經,才會造成此節神經以下,神經功能癱瘓,當然呼吸已受到影響,情況危急。

可是一般骨骼是相當堅硬的,怎麼會扁塌呢?專業的知識提醒我再仔細看,此患者是轉移性癌症病人,第四節頸椎扁塌是受到腫瘤侵犯所影響。上下左右再看下去,簡直是無解嘛!原來第三及第五、六節等脊椎,也受到波及。說得更明白些,腫瘤均長上去了,骨質也都有所改變,而患者肺部也有一腫瘤,應該是肺癌吧!

看到這些,心裡明白,這是一個棘手的案例,不處理不行。患者已近乎癱瘓,連呼吸均受到影響了。但是如何處理呢?答案只有一個,趕快解除脊髓神經之壓迫,但解除後又如何固定呢?上下骨頭受影響,吃得住釘子嗎?腫瘤是癌症,開刀下去,若是瘤子大出血,我怎麼辦呢?沒有一樣可以解答,但是有一樣很清楚,我必須趕快將壓迫之碎骨拿掉,否則患者馬上癱瘓。

經過與家屬詳細解說後,隔天一大早,病患即被推到手術房。病人如同一般開頸椎手術患者一樣平躺於手術台,所有準備也一一妥當,麻醉醫師以鼻插管麻醉,以便手術後留住插管保持呼吸道通暢。鋪好手術單,助手醫師問準備如何做,我反射性的回說:「我也不知道。」此時,自己被自己的回答嚇了一跳,但也覺得是實實在在。實在的是,我的確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應該說「邊做邊看邊決定」吧!該怎麼做都已經知道,會怎麼做那確實不知道,結果是什麼就更不知道囉!說這「我也不知道」時,心中有一陣肯定的喜悅。

一步步地如平常作法,把該取下來的取下來,原本取下一節碎骨就可,因下面第五節也不行了,就取兩節,植入骨頭則相對地取長一些,很奇怪整個手術過程,出奇地順利,鋼釘也固定妥當,患者手術相當成功,但因為是癌症,也只活了幾個月,然而家屬卻也十分感激我們所做的一切。

師父教的般若大法—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一切法不可得。我也用無所得心隨緣解救病人的痛苦。願大家身心自在,晝夜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