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民國六十一年,由於台北醫學院的佛學社團(慧海社)的因緣接觸佛法,之後,經由賴鵬舉學長的接引,參加松山寺大專佛學講座,因而認識師父。這段因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關鍵點,也是我學佛生涯中最感恩的事情。

民國六十二年一月,聽說師父在三峽橫溪開闢道場,名為「西蓮淨苑」,並且開始收歸依弟子。賴鵬舉與許民榖學長是在家眾第一、二號(總號為第三、四號),法名為慧因、慧緣。李宣忠學長和我也到淨苑登記歸依,法名為慧中、慧敏(民國六十八年出家後,改名為惠敏)。他們三位是我的北醫慧海社學長,也都比我有修行的善根。但是,以後有因緣出家的,卻是我,實在是感恩師父願意耐心調教駑鈍不肖的我。

從師父所教導的佛法中,我最受益的是佛教的根本教義「緣起法」的解說。在道理上,他以「緣起-無自性-空」的方式來講解,使我們不墮「常、斷」「有、無」兩邊。在事相上,不講神通靈異,應該按步就班,老實修行。這些原則成為我們作為建立佛教「正見」的基礎,感恩師父對我們的法身慧命,指示出正確的成長方向。

對於這些原則,他也以身教來示範。例如:民國六十六年夏天,朱三慶同學因溺水喪生,他是家中的獨生男,父母非常傷痛。但荼毘火化時,有舍利子出現,又由於朱同學曾在淨苑參加佛七,讓父母及妹妹們感到一些安慰,特來淨苑,向師父說此念佛因緣的瑞相,表達謝意,並請開示。師父為他們說:「人生無常,三寶是依怙;苦海無邊,三寶是舟航」的道理,並教以「平常心」來看待此瑞相。等到他們全家回去後,又交代我們(因為對第一次看到舍利子的學佛者,心情有些興奮,很想傳播此念佛的瑞相,與別人分享),不要特意宣揚舍利子瑞相之事,冷靜大家的情緒。此事,在我的腦海中,印象深刻,讓我感受到師父他平實的道風。之後,朱同學的父親-朱連福居士將原先為他兒子所準備讀醫學院的學費設立「三慶獎學金」,發揮大愛的精神。

我從師父的身教中不僅看到冷靜平實的一面,也看到古道熱腸的情懷。大約民國七十年左右,他聽說有位北醫的同學車禍受傷,立即跑回房間拿了一萬元,要人送去援助。每想起此事,當時的情景彷彿依然在目前,因為師父當時的樣子猶如聽到自己的兒子車禍受傷那樣急切,讓我深刻的體會到視一切眾生如親生子的菩薩心腸典範。

我在民國六十八年元月十二日,以念佛因緣,建立了出家是報答父母重恩的信心與勇氣,與佛菩薩、恩師前發願出家,並以「師恩、師訓、師行、師德」為題,配合「寸草心」的插圖,開始記錄修行日誌,也蒙師父慈悲定期檢閱批示。從中敬錄師訓一二,以學習師行師德。例如:他老人家曾開示「應視三界如火宅,不可有絲毫偷心、留戀」(二月四日),這是修解脫道的心行。但師父也勉勵我們「唯求下品下生,若有餘力,迴向一切眾生」(五月十八日),這又是菩薩道的風範。如此融合聲聞乘出離心與菩薩乘菩提心的淨土行,是修念佛淨土法門的妙處,也可作為結合南北傳佛教特色的方式之一。

我發願出家後,經過半年,民國六十八年七月十二日(農曆六月十九日,觀音菩薩成道日)蒙恩師慈悲剃度出家,並訓勉:「莫忘初心,成佛有餘;常起觀照,對治煩惱習氣,才是修行」。並且教導「護持常住事,應有風雨夜歸的精神」(七月二十日),這使我想起六月二十四日,師父與大眾共坐一處,忽然傾盆大雨,師父若有所驚,即奔戶外,勘查四周圍的排水系統,以及清理樓頂的排水孔,以維護道場安全。可見其言行如一性。

我出家後,慧修法師希望師父能多運動,也藉此讓我有機會多親近師父,要我每天早課後早齋前,陪著師父去成福國小散步運動。在途中,師父常會隨緣教導我一些佛法或世間法。此項「功課」雖然只維持不到一年,但卻是我一生中,非常有意義的師徒情緣。例如:有一次,他簡要地教我邏輯論證中「演繹法」與「歸納法」的差別,當時我雖聽不很懂,也不知道如何問起,但卻種下了一些種子。二十年後,我在大學與研究所講說「邏輯論證與思考方法」時,常會想起當初師父在散步時,那堂邏輯論證的啟蒙課。此外,我也學習師父,在中華佛學研究所的早齋之後,有時與研究生們一同散步,互相談論佛法或世間法。如此兩個世代間的散步教學光景,隨著因緣時節,已無法再續,但是那種逍遙中的心靈交會滋味卻是自然且溫馨,其效果不輸於課堂教學。

民國七十一年,我就讀中華佛學研究所後,能夠親近師父的時間減少,但是很感恩他仍然關心我的道心與修行。常常提醒我莫忘初心,莫忘道業。民國七十五年,我考取日本交流協會獎學金,負笈東京大學留學前,心想能夠親聞師父教誨的機會將更少了,於是手製一個小相框,貼上出家時與師父合照的相片,恭請師父題字。他為我題上:「惠敏吾徒留誌 勿忘初心 弘法!安僧! 師智諭囑 七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這些話常在我面臨重大抉擇點時,有指標作用,使愚鈍的我不至於迷途太嚴重。

在日本留學期,大約民國七十八年左右,有天接到師父的來信(七月二十六日)問我:「你學業完成尚若干年?我身體越來越差,精神亦感不夠,所以很想早日退休,淨苑交你來領導。……」當時,我深感德能不足,有負重望;但若拒絕,又不近人情。於是回覆師父說:自覺無德無能,實非適當人選,但忝為淨苑的一員,常住有事,責無旁貸。而我的學業最快須到民國八十一年才能完成,若師父有找到適當人選,請不要耽誤,儘快培養。不久,師父回信(八月十五日)說:「我試試看能否等到八十一年。此事只可你我知,暫莫向人道……」(此兩封信,我一直到八十七年,師父退休,我交接為住持之後,大家編輯《蓮風法雨26年》一書紀念師父的開山功績,廣徵與師父有關的資料與手稿時,我才拿出來給常住作為淨苑史料而並公布)。

在日本留學六年期間,懶惰的我只用風景明信片寫給師父兩、三張信。當我回國時,發現他將那幾張明信片,慎重地壓在他書桌空曠的玻璃墊下保留著,使我感受良多,也慚愧不已。

民國八十一年,我完成博士學位後回國的當天中午,師父特別邀請一些居士與學長來淨苑用齋,並且當場宣布我為副住持。當時,師父的身體已漸衰弱,對淺慧無德的我來說,要擔起領眾的工作,實在是一大挑戰。但是,師父仍然撐著病苦,慈悲住持淨苑,給我有充分的時間學習。直到八十六年秋天,師父以戰抖的字跡,在紙上交代:「人事經濟制度 人事方便 把全部經濟由他使用 制度由他建立」,我也當面念出以便確認師意。經過師兄弟們細心籌備,於八十七年,配合佛誕節活動,在四月八日舉行晉山昇座典禮,讓我能夠進一步學習當住持。他老人家這一番的用心良苦與呵護之情,讓我感恩不盡。

我接任住持後,內事與外務與日益增,無暇全力照顧淨苑與師父,實在汗顏與慚愧。幸運的是師兄弟們都能秉承師父的教誨,盡心盡力照顧淨苑與師父,直到今天。我雖是師父弟子中最不肖的,非常感恩我的師兄弟們,他們都是大菩薩,默默地犧牲奉獻常住與佛教。

民國八十九年底,他老人家似乎有意讓四眾弟子們為他辦好最後一次藥師法會(農曆十一月十日至十二日)的祝壽活動(農曆十一月十二日),於法會兩天後(農曆十一月十四日)安詳往生;也似乎有意不讓四眾弟子們太麻煩,未來可以一起合辦冥誕與忌日的報恩念佛法會(農曆十一月十日至十四日)。

師父一生淡泊名利,精進潛修,除了為辦常住公事,很少出門,足不過橫溪。讓我聯想起在《高僧傳》記載淨土宗初祖廬山慧遠大師:「三十餘年,影不出山,跡不入俗,每送客、遊履,常以虎溪為界焉。」的風格,這也是我深感望塵莫及之處。

師父往生後,四眾弟子們為感恩他老人家的德澤,將編輯紀念特刊,永懷師恩;也同時將師父生前的住處保留,規劃為師父的紀念堂,以便後人瞻禮;並且將師父著作出版的淨資,移作基金,成立「智諭老和尚教育紀念基金會」,繼續發揚師父弘法利生的精神與志業。

 師父給我的恩德,實在不是笨拙的我所能描述一二,僅記錄點滴,連寸草心也不夠格,何能報答師恩之三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