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我念醫學院一年級時,對同學辦的團體活動,諸如郊遊、舞會不太有興趣。常一個人到宿舍頂樓陽台望著新店溪看些文學作品,或詩詞哲學。上國文課接觸到《莊子》的〈秋水篇〉,覺得其思想浩瀚,對老莊哲學非常著迷。大概除了醫學院課堂上的功課外,涉獵較多的就是老莊了。當年也讓我沈迷不已的是泰戈爾的詩集。他們都有一共同點—對大自然的崇敬,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應師法自然無為而非人為的法章制度。

大一和我同寢室的同學大都是基督徒,因此常和他們到校園團契作禮拜聽見證。有一次某位牧師佈道結束時,他要求參與的每一位同學闔上眼睛,反覆大聲疾呼:「若不信主,你們的生命只剩三分鐘,要信主可得永生,要接受主才有新生命,想信主的請舉手。」我瞇著眼看著左右的同學,有人緩緩舉手,他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大聲,巴不得所有在座同學都隨他信主得救。我對這種強迫式的信仰難以接受,從此不再踏入校園團契。

大二下學期我參加了佛學社學長辦的真光教養院的志工活動,去協助那些智障、身障的幼童,帶領他們活動。因此認識了林重道、鄭泰和、饒樹文等學長,饒學長送我一本林世敏老師寫的《佛教的精神與特色》。這是一本有關佛教基本認知的書,它讓我了解原來佛學是哲學,信仰佛教是智信而非迷信。佛陀講法,旨於破除人們執迷已久的輪迴根本「我執」,希望大眾體解無我,發揮大愛,同登佛國淨土。這些主張與老莊哲學近似,令我生起探究佛法的興趣。當然當時的佛學社學長對學弟妹的真誠關懷,也是使我離開教會而親近佛法的另一因緣。

三上開始利用禮拜天晚上到慧日講堂聽經,也看了印順導師的《妙雲集》,逐漸加深了我對佛學的進一步認知。

六十四年初,開始隨佛學社團移師到三峽橫溪的西蓮淨苑,接受諭師父的「聞思修」訓練。記得當時淨苑的環境非常簡陋,除了供佛早晚課的大殿和寮房外,上課的地方就在現在的一波堂。那時不叫一波堂,而是間草寮。冬夜很冷,需要厚被子,才能暖身。雖然淨苑地處偏僻,但當年卻是台北地區大專佛學社學生週末學佛精進的勝地。常去的除了我們國防醫學院數位同學外,還有師大、輔大、銘傳及北醫的同學。現在的住持惠敏師父當年就是北醫藥學系的學生,他非常精進。

從大三到大五見習前,我和學校幾位學長學弟幾乎是每個週末都在那兒度過的。淨苑學佛的那段時光是我大學生涯中的生活重心。初見師父,其外相非常威嚴,令人望而生畏,但經過多年的相處後發現原來他很幽默慈悲。他非常重視實修淨土法門,持名念佛。剛開始,我心性未定,對諸多佛學名相不懂,很多疑問。聞修久了,才漸漸體解他的教法。他講經不帶稿,淊淊不絕,旁徵博引,是位非常博學的大師。

我從《八大人覺經》、《勝鬘經》、《思益梵天所問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阿彌陀經》、《無量壽經》、《金剛經》、《楞嚴經》聽到《法華經》,可惜因見實習沒聽完。記得當時除了師父講經之外,還有念佛、打坐及小組討論。我最怕,但也最感恩小組討論。怕的是在小組討論中要作心得分享,因為所知有限,能講的極少,且講出來的大多不是自己理解體證的內容。也因怕獻醜,平常就得看經,查註解,功夫作久了,對佛學名相理趣有更深入的體認。

最感恩的是辭行前,師父都會詢問每位同學的心得,我常藉機向他請益。師父非常慈悲且大都能切中我的疑點要害,予以導正。

說實在的,雖然親近師父幾年,對佛學的認知仍有好多不懂。經文中佛陀應機答詢、大菩薩的請益,很多是證悟的見解,是言語道斷,是無從思量的。這點和世間學問非常不同。有些理是可假藉比喻法了解,但大多是需經生活中修行而體證的。這恰是所謂的理可頓悟,事須漸修。很慚愧的,至今我對佛學的認知仍僅止於文字名相的皮毛了解而已。

這些教法中感受最深刻的是持名念佛及打坐。其過程隨著師父或領導常住法師繞佛,洪名唱佛,到止靜打坐。當念佛到最後寂音闔眼時,內心雜念妄想頓然洶湧澎湃,過去諸多沈澱已久,或知或不知的事兒,宛如嘻鬧的小猴子東蹦西跳,歷歷在目。隨著止靜默持名號,佛號相繼不斷,心念漸寂,反生法喜充滿,欣然安住。直到腳酸腿麻之際,再生煩躁不定。

這種三摩地的訓練旨在求定,非常紮實。有了定功,再看經、聞法自然會更清晰。對宇宙成住壞空,個體生老病死,及心念微細生滅等了知,有很大的幫忙。

念佛淨土法門並非只適合無知老婦,它理深行便,其方便性非常切合當今繁忙生活。它將大乘佛理,導入專注一念。念念相續,至念而無念,體證無我人眾生之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我心即佛心,我佛無二。菩提智慧現前,體悟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自然堅行菩薩道,表達大愛。它真是殊勝法門,多少菩薩、大德緣此同登佛國淨土。

大學畢業後,我鮮少再上山聞修佛法,卻仍常和常住法師聯繫。八十一年師父因糖尿病神經功能失調,攝護腺肥大住進三軍總醫院,接受攝護腺手術。手術後,他總是面帶微笑,似乎完全不為病痛所惱,這是平常精進念佛的真功夫。由他的表現,讓我見證學佛者平時多念佛的重要。以後再上淨苑大都是探病。師父雖然行動不便,仍能講經說法,但是發音已非昔日清楚,有賴慧修師或慧觀師等常住法師的重述。還記得師父曾對我及慧法幽默的指出,你們外科醫師要「心狠手辣」,「麻木不仁」。

淨苑自六十一年創立伊始,迄今已近三十載,其中建築已多更改,其規模亦隨常住法師及學佛居士增多而擴大。

師父講經論述之眾,遠超學院派的鴻儒教授,作育佛門英才更無以計數,受惠之出家、在家二眾亦無邊。

師父終其一生承志延佛慧命,堪稱佛門龍象。哲人其萎,令人宛懷不已。雖然音容漸渺,但值得稱喜的,其論著已然電子化,並經由網路廣播四方。更堪慰的,當今淨苑常住法師仍秉持一貫精進不懈的使命,在惠敏師領導下,續承師志,延佛燈命。

是為見證,簡筆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