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奉派光明寺半年多,每當我困頓、心力不繼時,支撐我可以再站起來,挺直脊樑重新出發的力量,都是來自師父-雖然我跌倒時,他沒能再適時拉我一把;但,二十餘年來,他的確毫無保留地教給了我自己站起來的方法。這段「以法為贈禮」的師徒情緣,韻味格外深長。

一、「豪宅」的誘惑

剛搬到光明寺沒多久,有熱心的蓮友,沒經我「批准」就兀自送來好幾箱的實木拼裝地板,準備幫我莊嚴地界。起先,我還滿有意樂的,心想:這麼好的地板鋪一鋪,住起來舒服。這時,「老爹」示現了。

民國七十七年,師父的方丈寮遷移至蓮鄉。當他看到鋪木的地板時,慨歎地說:「實在太浮華了,這不是我的本意。」

想到這一幕,我立即打消念頭,把那幾箱拼裝木板擺到一邊去。

夏季到來時,大殿兩側的寮房,顯得特別悶熱。一直到入夜,電扇吹送出來的,都還是熱風,我覺得有點像烤箱。熱情的蓮友,三番兩次地勸我裝冷氣,後來乾脆半威脅地說:你只要說一聲「好」,冷氣馬上搬過來。我真的很想說「好」,因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過一個很清涼的夏天了。老爹知道我的定力禁不起誘惑,於是,再度出現:

七十八年的炎夏,鑑於師父的法體,當家慧修師兄準備給師父裝冷氣,這件事遭到他老人家嚴厲地呵責:「我領眾,自己裝冷氣,不就把你們帶壞了!」

師父言音猶存,我毅然婉拒了這位蓮友的好意。

師父一生,自奉儉樸。他的言行,直接且迅速地影響我。經過這兩次考驗的洗鍊,我有一種很愉快的解脫的法喜。若非老爹,我的寮房很可能會裝潢成「黃金屋」,而我的道心,大概會死得很慘。而現在,我想我可以像弘一大師所說的,時節因緣到來,撒手就走(離開光明寺),絕不生出絲毫顧戀之心。

學佛人,時時存有「娑婆過客,極樂歸人」的想法,是挺不錯的!

二、好膽甭走(台語)

光明寺,地大、人少、事繁。例行性的,機動性的,有的沒有的,事情好多。有時,我會偷偷起心動念:今天已經沒電了,晚上我一定要早早上床充電。這樣的念頭,大概被魔看到了,他會突如其來地耍個奇觀,讓我望「洋」興歎,接著,又要忙上好幾個小時。

半年多來,我始終覺得日子過得不甚安定,可能是因為我還是習慣於過淨苑那種「吃飯鍋中央」(台語)的安逸生活的緣故吧!

人,真的容易受環境左右。要調和這懸殊的落差,最大的利器,就是法寶。追隨老爹二十多年,聽經聞法無數。如今,考題亮出來了,若交不出成績,保證老爹悶絕!

師父給我的佛法的教育,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逃離混亂現場和期待早早結束,這兩種心態都不是佛法所提供的,因為,一個是離色要求空,另一個則是滅色要求空。這樣的存心,副作用極大-逃避不掉時,事情不那麼快結束時,煩惱就直冒三十三天了!小難關還好,還有迴緩的機會;若是臨終生死關橫亙在前,病又不能完全康復,且又不能自殺讓它提早結束,那時可就苦不堪言了!

我想:對目前的這種因緣,我必須倍加珍惜,同時要善加運用-姑且就把它當作是死亡的練習,臨終的排演吧!當臨終到來時,我可能會被安置在很熟悉,很溫馨的氛圍;也可能會被丟在醫院,面對冰冷的儀器,陌生的環境,不熟識的人群。無論如何,我得具備「無所住」於熟悉、陌生,「而生」出念佛,求往生的清淨「心」,才可保證「上蓮」啊!既知如此,何不如趁早在生活、生命中抓取機會,多加演練。我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自己:繁忙不可怕,心亂才可怕。安住自性,確保正念,輕鬆過關!

師父智慧宏深,我學不到一點皮毛,但卻已經可以拿來自受用。這種本事,或者可說是性地本具,然而,未學佛以前,明確地講,應該是未遇到師父以前,我是不會用的。這麼說,歸結起來,應該是師父生給我的啦!人生道上,他一直引領著我前行。

三、沒有選修

興沖沖地要去完成一件水漲船高的事功容易,細水長流地要讓每天的定課不漏失,可就是樁大工程了!我常說:光明寺的人力比淨苑少,節目比淨苑多。早晚課誦、念佛一支香,不在話下,說到早晚鐘鼓嘛,淨苑五、六十眾,逢初一、十五才叩;光明寺六夫當關,遵循傳統,卻得天天叩。因為人少,這些節目,沒有選修,都是必修。清明、中元,回淨苑參加、護持法會,晚上回來,還有三個節目(晚課、念佛、鐘鼓)等者開拍哩!

這種緊繃模式的課誦,有時候會讓我覺得麻痺而缺少法喜。好像是那個時間到,就得要填那個缺,反而讓我覺得有點緊張兮兮的。其實,回想當年,師父是十分重視早晚課誦的,他老人家總是親自督軍、殿後押陣。那時候的殿堂,非但士氣高昂,而且秩序井然。師父還會應機打氣,曉以大義,他說:你們以後不用擔心沒有道糧,早晚課誦、法器只管維持不斷,必有龍天大護法。又說:倓虛大師的兒子也出家,懶惰不作課,倓虛大師告誡無效,就向他頂禮,請他走路了!

明日,太陽依舊會東升,依舊會西下,這是它的職責。而光明寺,也仍然會有早課、會有晚課,這是我的本分,也是老爹的叮囑。願我:謹遵師訓、課誦成癮。

四、功德金隨喜

有一天,一位蓮友來皈依三寶。皈依完,他拿了一個紅包要供養。直感告訴我:這位蓮友不是很富裕。於是,我請他把紅包收回去-皈依免費。過沒幾天,他又帶妹妹來皈依。後來,我請問了解這對兄妹的蓮友,她告訴我說:這兩個兄妹都因病而得長期服藥,無法上班,家中還有一位七十幾歲的老母親,他們家真可說是「家徒四壁」,是靠救濟金在維生的。我心想:還好,皈依免費。否則,可能會「嚴重」影響他們家的生計,而他妹妹,說不定也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會帶來皈依啊!幸好師父沒規定:皈依三寶要繳多少錢,所以,我才敢那樣做。

自開山以來,師父仰體佛心,慈悲有緣。舉凡常住開辦的法會、活動,一向都是:功德金隨喜。這種作風,我著實太喜歡了。因為這樣做,佛門才是真正的普門,也才是真正的無遮-不被拜金所遮。很多人因為痛苦、因為煩惱,所以會想到佛門求解脫、求清淨。如果因為金錢的包袱,而讓他們裹足不前,徘徊門外的話,那不就死路一條嗎?

每年,在清明法會和中元法會前,都會讓蓮友寫消災和超度牌位。每次,我都會這麼說:「中元(清明)法會快到了,每個人都要寫牌位,因為這是責任-我們都有責任為現世親緣眷屬消災增福慧,也有責任為歷代祖先、歷劫冤親超度生西方。功德金隨喜。」這種話多講了幾次,到後來,我講到「功德金」時,蓮友們就會大聲地接「隨喜」。這種互動,我覺得滿清涼,也滿溫馨的!

五、無盡燈

來光明寺的前幾個月,由於硬體維修工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幾乎每天都要投入小工行列,忙上忙下,忙裡忙外。晚課完,就差不多筋疲力盡了。每逢週二、五晚上講堂共修日,對我而言,就會顯得相當吃力。特別是週二講經日,還兼帶講課時,真真是吃不消。我心生一計:我來辭掉服務台法師的職務,不就沒事啦!正當我起無明時,忽然讓我回想起多年前的一段印象深刻的往事:

我畢業教書那年,接念佛會領眾的執事。有一次,師父病得不輕。那一陣子,我每個禮拜都要到普大幫他老人家拿藥。有一天,我著實不忍心,就請問師父:「我們這個禮拜念佛會的課暫停好不好?」師父說:「自有念佛會到現在,我始終沒停過課啊!」

認識師父的人,都知道他是極度樂法的。

也曾有法師想放棄講經,專心念佛。師父告訴他:「我告訴你,我能得到益處,講經;病能支持到現在,講經。你如果放棄的話,那不是自害自嗎?自度度人叫發菩提心。隨緣隨力。」

師父為什麼對「法」會這麼堅持呢?我想他是深知佛門最為可貴的部分是在於教育的,這比蓋大廟來得有意義得多。所謂「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唯有法音宣流,才可引導眾生開正知見,走正修行路。而這種事情,並非一天、兩天就可以克奏膚功的,它必須是久久熏習的,所以得要持之以恆、不疲不厭地耕耘啊!

師父留下的風範,是我的最佳模仿取樣。我安慰並鼓勵自己:若是為三寶門中事,我的字典裡頭沒有「累」字! 

六、因緣因緣

起碼有十位以上的蓮友問過我這樣的話:「光明寺這麼大,你們人這麼少,怎麼辦?」其實,這個問題不曾困擾過我,因為我有師父的法語可以套。師父講《楞嚴經》時的開場白是:「這部經比較長,我身體健康情形不好,是否能講完,不知道,我們講到那裡,算那裡。」這段話我把它翻版成:光明寺比淨苑大,我的能力有限。有多少條件,做多少事。做多少,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