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訪胡覺海居士      編輯組採訪 釋清若整理

胡覺海居士,曾擔任國防部國家級文藝「金像獎」評審多年。自民國五十九年得「金鐘獎」,幾乎年年蟬聯寶座。尤其有關個人技術獎部份,得獎最多。

居士出身名門,善根深厚。童年入佛,青年從戎,壯年游藝,晚年又歸淨土法門。

以不可思議因緣,恭誦諭老和尚《佛七講話》。和尚之開示,居士之傳播,成為「千古絕唱」。

於茲和尚紀念集編輯之中,特訪胡居士,以作紀念,亦饗見聞者,願悉發菩提心。

(編輯組)

有一天,在蓮鄉,我們和師父聽到胡先生錄的《佛七講話》。師父聽了很感動,抿了一下嘴,問大家:「你們誰聽到了不感動的,如木石無心!」

觀:我們都很感動,所以想請問胡老居士,為什麼可以將《佛七講話》表達得這麼傳神,簡直是出神入化?

胡:我也是個很執著的人。

基本上來講,我在播音方面,曾下過一番苦功。我從民國四十三年進入廣播電臺,到現在將近四十多年,揣摩出一點心得;另外,是我對佛學有一點基礎。

老和尚講話,我想第一個要心定;所以在錄製前,讓自己心定、祥和,才能投入。其次,也許我和老和尚較有緣,他的文筆、語氣與我相契,所以表達起來較為逼真。第三個,可能是我和他年齡相近,所以傳神一點,我今年已經七十三歲了。

我開始學播音時,那時沒有什麼傳播系。四十三年到臺灣時,連找一個模仿的對象都沒有。我就拿從大陸帶來的一張七八轉的硬唱片(一打就破的),那張唱片播「祖國之戀」,前面有一段朗誦,我便一句一句聽,揣摩他的技巧運用。聽了千百遍,到最後,揣摩出一點心得。

現在播音的人很多,但能說出一套理論的並不多。當時臺灣本地夠水準的廣播電臺很少,我只聽到遙遠的「美國之音」,短波頻道。而這個頻道很不清晰,但也只有揣摩它的語調氣勢。

演員與播音員,是兩回事。很好的播音員不一定是好演員,很好的演員也不一定能播音。這麼多年來,我接觸到兩者的專業領域,所以在恭誦老和尚的「法語」時,有一點模仿的韻味,又有一點補充詮釋的意味,所以比較傳神。

再一點,佛學的基礎也很重要,我想各位看我的名字,「覺海」,簡直就是出家人的法號。這因為我祖父是太虛大師的護法,過去大陸好幾省的佛學院,都是由他支持的。我祖父是民國成立後第一任財政部長,當時叫「理財部長」。那曾經接收滿清政府的國庫,但接收來的幾乎全是債務。他是理財專家,籌措辛亥革命時革命軍的財政。民初擔任過福建省的省長,因曾留學於日本法政大學,滿懷抱負,想改革軍隊轉任警察。這件事和當時的省督軍利益衝突(省長管行政,督軍管軍隊),未能成功,乃先將眷屬遷離,獨自一人留在福建。一直撐到最後一刻,始隻身離開,破斧沉舟,為理想而奮鬥。本來在朝中的黎元洪、段祺瑞、唐紹華、湯化龍等重要人物,都支持他。後因政局不穩,改革也告失敗,他便沮喪地離開。

之後,他便虔誠地學佛,在太虛大師座下皈依三寶。我祖父的名字,在佛教界一些書上都可以看到,像東初老人出的《佛學近代人物史》,還有民國密宗年鑑上、《海潮音》雜誌等,都有他的傳記。

後來日本人竊據大陸時,因他是日本留學生,認識許多政要,惟恐被利用,曾避居五臺山閉關。待時局穩定後才出山,在北京萬壽寺籌辦佛學院,規模宏大,受到政府支持,把北京市兩百多間寺院的住持、法師全員分批調訓,講習三個月。有此機緣,我也在那時候參加旁聽。

八年抗戰初期,避居五臺山期間,也曾在五臺山顯通寺創辦佛學院。後來又在廣濟茅篷,請能海法師傳授藏密經典。定居五臺山八年,幾乎全家投入全心學佛,所以現今在佛學上少有些基礎。

共產黨興起,偏遠地區所謂土八路者,對佛教摧殘頗大,我們才不得不離開。直到大陸赤化時,我隻身逃出來,參加空軍地面部隊。在部隊時,我一直吃素。他們一打牙祭、一加菜,我只有靠花生米下飯了。

我從八歲開始,就習於過午不食。雖然有段較長時間沒有接觸佛法,但是那點種子、佛性仍然還深藏心底。退休之後,現在,我總算給佛性復甦的一個機緣。這段佛性回復期也只斷斷續續,沒有完整地接受到佛學的進益。有機會能為老和尚作法語的傳播,實在給我最好的法緣。

秀:請問胡居士,聽說您出家過?

胡:我那時是跟能海法師出家。能海法師是我祖父選送到西藏學佛的二十位學僧之一。他們出家以後,教他們藏文,並請明師指點到西藏去取經。送到西藏之後,正遇上八年抗戰,錢都沒法匯去。這二十位法師非常艱苦,他們是走路到西藏去的。後來只回來八位,法尊法師就是其中一位。他留有許多著作,且後來有四十多萬字的著述,留在我六姑那裡。在文革時期,為了保全這些法寶,冒了很大的危險,保存下來。但是現在還未整理,我那六姑就過世了。

能海法師是我師父,共產黨來了以後,他受到刁難,要掃街,掃馬路。那時我受了沙彌戒,後來時局變亂,就不知所以了,那時我的法號叫「仁獅」。

觀:剛才您提到您的祖父,不知他的大名是?

胡:他叫胡瑞霖,我們祖籍是湖北。武昌起義時,他跟黎元洪等人,號稱把兄弟。他是理財專家,當時革命軍的糧餉、軍費,都由他來籌措。後來他離開福建省後,又做過了總統府顧問,就不再參加政事了,全心致力於農業改良。

我的大伯,送到日本學農。那時我祖父聯合黎元洪、湯薌銘……等很多當時的顯要,合組了一個「新農合作社」,在大同的應縣興辦水利。利用黃河支流桑乾河谷築壩,來灌溉應縣的農地,然後分租給佃戶,耕具、種子全由社內供應。當時縣內近三分之二的土地屬於我們的。因為土壤都是鹽田,每年需靠洪泛泥水「淤過」才可以種植,且要全縣輪流的淤灌。在當時的開發,是希望改善農民生活,也許太天真了些!

「新農合作社」的股東本來是我們集資興建(類似財團),到後來就全充公了。土地國有政策了嘛!

觀:您是說您本來當沙彌,後來跟軍隊過來臺灣。請問您幾歲開始當沙彌?

胡:八歲。

觀:您幾歲跟軍隊到臺灣來?

胡:那時是逃難。五臺山當時是共產黨的根據地,晉、察、冀邊區,遍地都是游擊隊,佛寺和僧人備受摧殘。把我們當成是「善霸」、「國特」、「地主」來批鬥,不得不偷跑出來。那時在北京,我們還有一點產業,所以躲過了一段時期。但北京也是風風雨雨,後來國民政府遷臺,也只有跟著離開了北京。

當時佛教對共黨革命頗有阻礙,因此受到很大的衝擊、破壞。現在幸好還能留下來的,恐怕還是得力於觀光事業吧!如果沒有觀光事業,可能大陸上的佛教就更加悲慘了。中共當局慢慢了解觀光事業的重要,文化的可貴,所以才對佛寺日益重視。許多過去被趕走的僧尼,也都再把他們找回來「上班」應景。大陸的制度很奇怪,地方政府都有個佛教協會。「佛協」是政府體制的機構,任職的不一定是出家人。觀光寺院的僧人,他們可以領佛協的薪水度日,退休之後,還可以向佛協領取退休金,所以這些僧尼跟公務員沒有兩樣。但這一些種子,在最近幾年仍然發展得不錯,因為「人」畢竟是有靈性的。

需要心靈的安頓,而佛法的究竟也正在此。我覺得,在時局最艱困時,人愈痛不欲生時,基督教、天主教很發達;一到生活富足,時運昇平了,佛教就又興起。歷史上,古今中外大都有這個趨勢。

現在大陸上,佛教慢慢興起,當然也得力於名人趙樸初的支持。他是一個書法家,有許多寺院的匾額都是他寫的,他也是我祖父很好的朋友,是人大代表,還有許多名銜,多虧了他在大陸上著力不少。因為他有地位,有歷史、有人脈、有力量,所以他的支持很大。在北京有一個華北居士林,在故宮旁不遠西安門大街路上是條文化街,那是我祖父的產業。他獻出土地來當作居士林之後,就把地契翻刻在大理石上,鑲嵌在大殿牆壁上,然後把地契燒掉。就是意謂著子孫們不要再動腦筋,地已經捐出,不能再更動了。

居士林現在是由我的姑姑和姑父自力把它弄起來了。已經在八月八日開幕。

當時我祖父設居士林的用意,是為了方便居士們大家聚會,特別設有藏文、蒙文、梵唄、外文,以及插花班、鋼琴班等等,參加的人頗多。又因當時都是顯要在此往來,活動不斷,林友近二、三千人。改朝換代以後,中央國務院收歸國有,拿來當國務院宿舍。現在要了回來,已經破舊不堪,非要重修不可。目前總算是修起來了,但,我六姑也在去年過世了。我六姑對西藏文很通達,國務院許多藏文文件,都由她來翻譯。她也曾在「民族學院」當過教授。

再就我對佛教來說,心中很感激。先人種因,在我們這一輩還能庇佑得到。我兩個兒子都是留美專業博士;我個人而言,身體也很不錯,還可以工作。經過戰亂的年代,我曾在戰地裏打滾,但也沒有受過傷,算是很幸運。雖然未曾在一個學校中,穩定地上過一個學期的課,都是在逃難。但,沒想到到了臺灣來,還能有一席之地,心中充滿感恩,所以我很願意奉獻。現在的狀況,金錢名利,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

觀:剛剛在錄音室外面,看到您有表情、很投入地在恭誦師父的法語,我真想頂禮。因為您表現出師父的法味,使人聽了,都會以為是師父的聲音。

融:想請問胡先生,第一次錄音時,怎麼結下這個緣?

胡:是錄音室的林政雄老闆促成這個因緣。老闆聽了師父的原音,發現師父鄉音重,斷句也比較多,就找了我來錄音。錄製後,得到你們師父的肯定,認為我很能為他傳言,所以我就接續下來。

觀:有一次,有位居士到大陸廬山初祖道場,正好碰上打佛七,他們進去隨喜。佛七開示時,放錄音帶,他一聽,那聲音很熟悉,喔!原來是諭老和尚的《佛七講話》。他很感動,回來就寫信告訴師父。我們把信讀給師父聽,師父聽了哭起來,我們就趕快回一封信向他道謝。

另外,也有些地方如黑龍江、北京……曾打電話過來,想徵求我們的同意,轉錄師父的錄音帶。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們轉錄的品質會怎樣,所以沒有正面答應。後來,就想出一個辦法,說若要轉錄,看要錄多少,品質如何,請傳真過來,我們再看怎麼合作。

還有,馬來西亞、新加坡,那邊他們更作了CD;美國那邊也有。所以我們覺得師父的《佛七講話》,真的可以流傳到全世界去。

融:上次有位馬來西亞的法師,提起想摘錄部分內容作成VCD,有畫面的。

觀:那個製作起來比較困難。

胡:也沒什麼困難,有時VCD不一定是對嘴的,可以用畫面,可以將有關的實況寫成文字稿,接上去。像法界衛視播放的「人性的釋迦」,那是一位日本哲學教授,在印度住了四十年,到處考古,蒐羅資料。最後他寫了十二集,從人性的角度看釋迦牟尼佛,配合當時印度的社會背景及釋迦佛說法之處。這部片子是我幫他對嘴配音的。

若你們要作VCD的話,可以參考他那種方式,一邊介紹,一邊提供考古資料、佛教遺跡等,穿插進去,效果更好。我知道你們對老和尚非常恭敬,希望能流傳一點東西下來,也可以用這種方式。

觀:師父真是一位很成功的師父。

胡:我看過印順導師的傳記與錄音。那是一位他的徒弟所寫,寫出刻苦結茅為社、弘揚佛法的一段生活。你們現在也頗具規模了,雖然地方小一點。

觀:淨苑的確小,是很克難地成長起來的。

因為本來師父只是要在這裡念佛,沒想到後面跟了一群徒弟。

另外,想請問胡居士,您將《佛七講話》讀得那麼好,讀完以後,自己是否很想念佛?

胡:我一直都有念佛,我的念佛狀況類似「念而無念」。

觀:抱歉,我的問題有些冒昧。是因為有人告訴我們,聽了《佛七講話》後,會很想念佛。

胡:是這樣的話,那我也有功德!

觀:有些居士沒時間看書,他就利用上班開車的時候,聽錄音帶。製作有聲書的緣起,就是如此。

以前師父開示時,不准我們錄音,都是慧融師偷偷的錄。後來有居士向師父拜託,希望能請到《佛七講話》。師父心想,只是隨緣開示,所以沒有很認真回應。

後來很多人拜託慧融師,他便私下錄一些送人;請法的人多了,且為了方便居士聽法,後來師父才答應製作成錄音帶流通。

胡:任何教育都講究層次,有階別,所以就密宗來說,一定要口傳心授,自己不能隨便看經,怕會誤解。而且密宗要求要顯學有基礎了,才能學密。《佛七講話》,初階學佛的人聽得懂,是可以大量流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