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念無常

八十九年（農曆）十一月十四日上午十時，接到慧觀法師電話告訴我說：「師父已經往生了！」頓時讓我有如晴天霹靂般地不知所措。好像覺得是不可能的事一樣！因為兩天前我才幫師父檢查身體的狀況。心律不整的情況已消失了，而且呼吸狀況也很平穩不再氣喘，血壓110/70。下肢末端指頭發黑、發炎情況也消退了很多。我還向師父說：「願師父壽比南山，無量壽佛，法輪常轉！」頂禮師父告假，離開蓮鄉時，內心還想著下星期天再回來淨苑看師父。

沒想到師父竟然往生了，真是無常迅速。莫非師父在最後一刻還在教導我們：「大家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但念無常，慎勿放逸！」記得師父以前常提醒我們說：「大家都是像籠中的雞一樣，爭食搶食，意氣風發，當無常的手伸進來一抓，就被宰殺了，誠不可怕？」內心頓時又很感動，感念師父在這最後一刻又再次地提醒我，在這茫茫的業海大浪中要搭極樂歸舟登彼岸，才能避免生生死死之輪迴苦。

六十一年，在學長之接引下，前往松山寺參加由師父主辦的「大專佛學講座」，聆聽師父講演《心經》，其中講到「五蘊皆空，諸法不生不滅，實相無相無不相，真如隨緣起萬法，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當時雖然不大完全聽懂，但聽師父這麼詳盡，這麼認真地教導，心生歡喜。在「大專佛學講座」期間，師父一直陪伴著眾多的學生上課聽經，很關心學生的學習態度。師父手中總是念珠不離手，有空就是念佛。師父常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大家趕緊老實念佛。當時聽師父如此說，讓我內心非常震撼。「大專佛學講座」期間舉行一次佛學演講比賽，我是無端被推到講台上演講，毫無準備。看到師父在台下眼睛一直望著我，好像要我放下我執。自在地盡情講。我只好以粗淺的聽經心得及初進佛門的感覺，在師父的鼓勵下，隨心隨口講完。不好意思地匆匆下台，甚至忘掉剛才講什麼。比賽結果，意外得第二名。讓我非常慚愧又高興。當手中領取師父頒獎的獎品時，師父高興的眼神看著我，具有高度的關愛與鼓勵的作用，讓我永遠難忘。

早期在松山寺聽師父講經，有因緣常和慧敏（惠敏法師）、慧因等學長相聚，也就常能親近師父。當時在松山寺，台北醫學院常有師父和我們的足跡，我的印象是師父走路，步伐又大又快，我們總是在後頭跟著趕路。師父站立時，讓人感覺巍巍高大，望之也儼然，但相處時又覺得像慈父般。師父打坐念佛時又穩如泰山，讓我們跟著打坐時腿酸痛至極，但又不敢輕舉妄動。「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這就是我對師父的印象。

六十一年師父來到三峽橫溪開山，起茅蓬，建平房蓋正殿。於是我們從松山寺轉到淨苑，繼續跟隨師父修學念佛。師父完成晉山典禮，為西蓮淨苑開山住持。其間開山之辛苦，流血流汗，可謂篳路襤褸，創業維艱。因師父一向簡樸，不對外化緣，經費有限，祇得一小步一小步地開創。但師父顯得安貧樂道，教誨我們修行念佛，不厭不倦。而開山功臣，當家慧修法師，老師太傳放法師，大師兄惠生法師也跟著師父任勞任怨。舉凡除草砍柴，搬瓦砌磚，挑水種菜，張羅學生們吃住，陪學生們一起修行，十八般武藝樣樣精，真是師父的得力助手，讓我很感恩他們。

早期淨苑各項設施簡陋，尤其茅草房（一波堂前身）自然開窗，稍可避日遮雨，只要有桌椅，能聽師父講經說法，能蓆地和師父一起打坐念佛就很法喜充滿。早晚課師父帶領著我們，如理如法。在舊大殿外空地繞佛時，跟著師父的腳步，配合著「阿彌陀佛」的佛號，簡直是置身在極樂世界的感覺。師父提出「持戒念佛，修學並重」。使我們學佛有目標，有方向。學生時代比較沒負擔，每次回淨苑和師父及其他師兄弟一起修行生活，總覺得很法喜、很珍貴。下山回學校，經過橫溪橋時，我總會在橋上站立良久，想著經過這座橋後，又要進入紅塵世界了。奈何！

早期在淨苑作完早課，總會稍運動，打打太極拳。在學校時我是太極拳社社長，刀劍棍拳樣樣行。有一天，師父笑著對我說：「你還打太極拳、刀劍棍？」第二天以後，我就封刀、封劍、封棍、封拳了。我在想因為用這個時間與體力拿來拜佛念佛，心會更虔誠，更祥和，更容易放下我執，更無人我是非的執著與對立。本來清淨心，何來外在變化招式段數？何來算計接招他人？拜佛不就是很好的全身運動嗎？拜佛當下觀想諸佛菩薩海會雲集，其境界何其莊嚴殊勝！而且拜佛還有好處，可以消業障。師父不就是常教誨我們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要趕緊老實念佛、拜佛嗎？師父也常說：「眾生像爬地的小嬰孩，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生死。當爬往井邊快掉下井，還很高興玩。當大人將他抱開時，他還一直哭鬧非要往井口爬！」師父的比喻所說，正是我們的通病啊！

早期人數少，師父常和我們一起活動。比如說包水餃時，師父會和大家一起包。我還記得師父包水餃功夫一流。我包兩個水餃時，師父已經包了十個了，動作實在很快！只見師父把餡放在水餃皮上，雙手一合，像胖元寶似的水餃即呈現，讓人嘆為觀止。以後每次有包水餃的場合，我總會想到師父包水餃時怡然自得的神情。

 大學五、六、七年級功課逐漸繁忙。在台北榮總實習的兩年，是醫學生最忙的日子。師父常教導觀生老病死的問題一一呈現眼前。從剛出生新生兒，到幼兒，成年，中年，老年，都有機會面對疾病的侵襲。有些幸運的堅強活下去，有些不幸地衰竭死亡。悲歡離合、反反覆覆地上演。就印證師父常說的「無常迅速，當老實念佛」。畢業後到部隊服役，當醫官兩年，再回到三軍總院當住院醫師、總醫師、主治醫師，將近十年的日子，卻很少回淨苑去。比較有印象的是回淨苑看師父，師父很高興看到我回來，師父問我在部隊是否很忙？我向師父報告總共參加了九次演習，包括高空跳傘，師對抗……等。師父對軍中的生活非常清楚，也對我慰勉有加。

另一次回淨苑時，惠敏師剛出家不久。看到惠敏師出家法相更莊嚴，讓我既高興也生景仰之心。我記得還供養惠敏師一些維他命。畢竟我們都是學醫的同學，而且早期在一起跟著師父的同學，大家都有很深厚的情誼。第三次回淨苑向師父報告說：我要結婚成家。只見師父沉默良久，然後長嘆！最後說：「做個在家居士，要常護持佛法，護持淨苑。」師父對早期的學長很關心，也有所期待。

七十七年至七十九年有因緣在三軍總院照顧護持道源長老及仁光法師。直到兩位老法師往生後才又回淨苑。七十九年底在基隆海會寺受完在家菩薩戒後，回到淨苑看師父。師父很高興。八十年師父開講《梵網經菩薩戒》。每週星期三下午，只要醫院病房沒特別事，我就盡量回淨苑聽師父講戒。《梵網經菩薩戒》是十重四十八輕戒，比起海會寺三壇大戒戒場講的六重二十八輕戒還要詳細又深入。師父從經文、《發隱》、《合註》到開緣均講得很詳盡，讓我對戒法有些初步的瞭解。每次講完下課，師父從蓮風樓走到蓮鄉休息，我和慧觀師及其他法師都會到蓮鄉二樓前陽台，圍繞著師父聽開示並請法。

記得那時師父對貪瞋癡三毒開示得最詳細、最懇切，師父說：「起貪瞋癡心造諸業一定受業報，叫業繫苦，惑業苦。不起貪瞋癡心就得法身慧命，脫離惑業苦。不起貪瞋癡則於善於惡皆能冤親平等，皆能不住著。不以貪瞋癡心，對一切眾生、法師，這叫恭敬一切，成佛之道從此上去。不起貪瞋癡，魔波旬沒辦法破壞你的正法。所以戒貪瞋痴可以承擔如來家業。」師父開示時，那種懇切叮嚀之情，讓人覺得像慈父般親切。讓我們這些深陷業浪大海中的遊子有明燈的照耀，奮力游向光明彼岸。

後來這十年，師父法體漸漸欠佳，行動必須要人扶持，由於糖尿病的侵襲，使得神經、血管、肺臟、心臟、腎臟功能逐漸退化。八十一年二月住三總檢查治療。出院那段期間，師父依然為法忘軀，抱病登上法座講《中論》，隨緣接受請法開示。師父生病中從來沒有抱怨病痛，終日手持念珠，念佛不斷。

八十七年卸下住持交給惠敏法師。師父任職有二十六年，此後可以一心念佛了。也非常高興惠敏法師能繼承師父衣缽，繼續領導西蓮淨苑四眾弟子，荷擔如來家業。

八十九年下半年以後，師父的體力愈來愈差了。慧勤打電話給我，說師父的兩腿由於循環不良，致使左腳拇指有發黑壞死的現象，他要出國三天，所以交代我處理。我向當家慧修師及慧觀師提議，是否有需要再到三總去打抗生素針或截肢治療。鑒於師父虛弱移動不便，因此決定以最好的口服抗生素，配合中藥草及消腫消毒藥水細心照顧及護理。最後居然傷口發炎腫脹部位逐漸消退，這要感謝眾多輪班照顧師父的法師們的細心與孝心，想必龍天護法亦受感動。然而師父的心臟、肺臟功能卻逐漸衰退，心律不整常常發作，呼吸會喘，還好有心臟科主任慧勤，每週都回淨苑來幫師父診治，胸腔科主任慧柏，也適時回淨苑為師父診治。使師父的病情稍穩定些。可是師父孱弱的身體讓我很不放心。師父以前常說：「生老病死，人人有份，三世諸佛以苦為師。」師父慈悲來示現人生的至苦與無常，教導我們努力用功宜趁早。否則無常到來，任誰都難以承擔。

 八十九年十月三十日我回淨苑參加佛一，圓滿結束前，惠敏師及慧通師等帶領大家做大迴向，用虔誠懇切的孝心回向師父法體安康、長久住世。真盼望能再聆聽師父的開示講法與教誨。

農曆十一月十二日師父七十七大壽。大眾皆滿懷恭敬與歡喜心回淨苑向師父拜壽祝賀。師父一如往常一樣，只是身體虛弱些。我幫師父檢查，血壓110/70尚正常，心律不整的現象也消失，喘的情況也減弱了，偶而需要一些氧氣而已。至於下肢指頭發炎發黑腫脹，也大致乾掉結疤消腫了。內心很高興，我還向師父拜壽：「願師父壽比南山，無量壽佛，法輪常轉。」

不到兩天的時間，突然接到不幸消息，得知師父於十一月十四日上午九時二十分。於大眾念佛聲中安詳往生了。讓我非常震驚，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得實在是不可能的事。內心非常難過哀痛。中午看完門診，就立刻趕回淨苑，此時莊嚴的佛號聲傳遍了蓮鄉四周及大殿上下。四眾弟子聚集在蓮鄉內外念佛，秩序井然，肅穆、莊嚴。走進師父房間，也擠滿了法師們及信眾。頂禮師父並跪在師父旁邊念佛，看師父右脅而臥，容貌祥和莊嚴，如入禪定，深信佛及聖眾必定接引師父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了。師父一生弘揚淨土，以極樂淨土為歸鄉，身體力行，如理如法。數十年如一日，不好攀緣，淡泊名利，只護道念，是真正修行人的典範。

在往後七七當中，每週日下午看完門診，我就趕回淨苑念佛。一則感念師父教導之恩；二則大眾一起念佛，感覺到依然和師父在一起念佛；三則身口意清淨。看著法師們及信眾日夜輪班持續精進念佛四十九天，讓我非常感動。大眾皆遵照師父的教誨－－「要老實念佛」。這些日子淨苑上上下下非常忙碌，大眾銜哀奮力，同心協力準備辦好追思讚頌、荼毗及奉安典禮。

農曆十二月二十七日，在淨苑旁的成福國小操場舉行追思讚頌典禮，場面非常隆重莊嚴，只可惜我因看門診無法脫身未能與會。中午看完門診我立刻驅車趕回淨苑。師父的靈車及參加荼毗的人員車輛剛出發不久。我立刻加速追趕，至大溪鎮上，巧遇前導車及師父的靈車，即插隊排在靈車後面。一路跟隨著師父的靈車後面行駛，內心感到十分安慰，這種情景彷彿又讓我回想到二十七年前，在松山寺附近跟隨著師父的腳步在後面跟進一樣。人生的變化無常，世事難料。車隊一路走來尚順利，交通管制的志工師兄們真辛苦他們了。從三峽大溪進入竹東北埔峨眉，最後進入獅頭山火化場。沿途我一直放著佛號錄音帶一起念佛，相信師父也在念佛。

獅頭山之元光寺是台灣第二屆三壇大戒傳戒的聖地。名山有幸迎接一代高僧入山舉行荼毗大典。四眾弟子聚滿了整個火化場及四周山谷，儀式進行著極為莊嚴隆重，每位法師及信眾都懷著虔誠肅穆及萬分不捨之心。畢竟師父教導大眾數十年，讓人留下的追憶是無限的。火化時間從下午四點半直到晚上十一點半鐘，火化場的佛號聲不間斷，響遍了整座名山。師父安祥莊嚴的躺在熊熊的火焰中，就像師父用佛法教化大眾一樣，人間火宅化為清涼地。讓佛法成為一枝一枝的火中蓮。法恩、法乳……總是讓人難以忘懷。

人生旅途，來來往往，每個人皆是過客。人生像是一場夢，又像一齣戲，又像搭車旅遊，雖然旅程的遠近不同，到達終點就須下車。師父的終點站是西方極樂世界，而我們跟著師父腳步，依教奉行，相信終點站是一樣的。祈請師父能乘願再來廣度眾生，圓滿菩提願。阿彌陀佛！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