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諭老和尚圓寂紀念集

一、前言

師父晚年的開示,經弟子陸續記錄、印行,共有四集,他老人家題名為:「側聞散記」。

《側聞散記》前幾集,在審稿時,被師父刪去大半,師父說:「這是閒談議論,不要記。」

唯獨第四集中,有些開示,若依師父的標準,應會遭到刪除,但讀給師父審稿時,師父竟未刪一字。這讓我們很意外。於是,再將編輯時刪去的部分拿來讀給師父聽,竟同樣得到師父的首肯。

原來,師父知道他再開示的機會不多了。

本文所記,都是平日師父的言教與身教,最令我感動者。若依平日師父的標準看,這不但是「閒談議論」,有些可能師父還會說:「垃圾!」

但師父往生了,我們不再有機會聽到他老人家的教誨;因此,我們記錄這些「閒談議論」與「垃圾」,相信師父應會同意 。

二、師父的朋友

「師父!您的朋友是誰?」有人問。

「一切眾生。」師父寫道。

又問:「經上說,要離惡友、近善友,怎麼選擇朋友?」

師父又寫:「平等」。

一切眾生是師父的朋友,師父是眾生最不自私、最講信義、永遠將朋友擺在第一的好友。師父曾說:「我有兩個生-度生第一、往生最上。」

因此,師父出家,是為朋友。師父出家三願之一是:為度眾生。又曾開示:「出家要在苦惱中令眾生清淨,出家是做最下之人,出家寧肯自己受苦,要教眾生得度。」

蓋道場,也是為朋友;二、三十年講經不斷,為朋友;帶領朋友修學經法、戒律,不辭辛勞。師父曾說:「我來西蓮淨苑時,默默發過願心:不圖名、不圖利、為弘法利生。我始終本此原則,名利場中絕不沾染。學長、居士、住眾,都是我用血、用汗、用淚培養出來的。」

另外,師父也為朋友寫了五、六十本書。曾有人問:「師父寫書是以什麼願心?」師父回答:「上求下化。」在民國八十五年十月十二日,老人家曾說:「很奇怪,當初寫書時,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不感覺累。」我們都知道,不奇怪,那是師父真心為朋友,感動佛菩薩加被。

更令人敬佩的是,師父為朋友,忍受長年的病苦。

民國七十七年開始,師父健康情形漸漸轉差,在七十八年七月二十六日給惠敏師兄的信中即說:「我身體越來越差,精神亦感不夠,所以很想早日退休,淨苑交你來領導。」七十八年八月十五日信中又說:「我試試看,能否等到八十一年。」

從師父在八十四年一月十九日告誡弟子的話中,看出他老人家憑著對朋友的真誠,以堅毅的願力,感動佛菩薩加被,平安地度過幾次大病,不但等到八十一年,還住世到八十九年。

八十四年一月十九日師父開示:「你們記住,起心動念佛都知道,不可大意,我漸漸體驗出來。所以用心正,佛就加被。我有好幾次,不可能的事情,我是為度眾生,它也過了,不但過了,還保持。要處處不違心。」

八月十三日還交待侍者:「告訴大家,努力地拜佛念佛。你們拚命地拜佛念佛,能除一切病,這是我親身經驗,一點不虛假。」

所以,我們總相信,無論再病,師父都在,都不會捨棄他的朋友。

但是,師父於八十九年十二月九日上午往生了,捨棄一切朋友離開了。遺體在獅頭山勸化堂荼毗。為師父處理火化事宜的工人,見師父火化後的靈骨說:「這個人智慧很高。」並指著淡紅色的頭蓋骨說:「這是血跡,頭部有淤血,他有昏迷。」事實上,師父到斷氣前一秒,一直都很清醒,不曾昏迷過。工人又說:「心臟不好,胸部有傷,胃出血,血管硬化,硬得像骨頭一樣……」

原來師父的身體全壞了,難怪他老人家在講完《中論》時形容自己是:「老牛拖破車,總算拖到目的地。」

多年來,他老人家支撐著這輛破車,照常講經、領眾、開示,不斷地運載他的朋友到清涼地。

我們知道師父病得不輕,但看不出來,他老人家的身體竟壞到這種程度。因為師父甚至在往生當天,任侍者抱上抱下、上廁所、翻左翻右(翻身),面不改色,吃飯、喝藥都很順利,講話雖不清楚,還可用手寫,醫生問膀胱脹不脹,還會搖頭……一切看來都很正常,可是師父的身體已壞光了。

如此辛苦,師父為的是他的朋友都能往生西方,曾說:「我一定都帶你們去(往生西方),淨苑的人,我一個也不放棄。」並說:「記住,願一切眾生皆得往生。」

所以,師父走了,並不是捨棄他的朋友,而是他老人家實在須要換輛大白牛車,以便能再來娑婆載他的朋友離苦得樂。

三、師父的念珠

師父曾說:「念珠不可常換,念珠用久,有功德。有人晚上作惡夢,把念珠放在床頭,沒惡夢了。」

因此,雖然有很多人供養師父念珠,但師父一生只用過兩條。

第一條念珠,早在松山寺時,學長們見到師父,一定可以看到這串念珠。師父隨時將它帶在身上,因為師父「佛號時刻不離心」。

到淨苑開山時,雖忙著建設道場,師父仍是念珠不離身,曾說:「我念佛多時,作事也抽時間念,一天念五、六萬聲佛。」當然,此時師父的念珠有時候是用「心」拿的。

弘法利生時,念珠依然跟隨著師父,師父說:「我講話,一停下來就念佛。」

民國七十一年,師父開始寫書,寫了五、六十本書,念珠始終跟隨著師父,因為師父寫書時是「一聲佛號,一個字。」有人曾問師父:「這樣不是一心二用嗎?」師父回答:「念佛寫書。念佛,心不亂;心不亂,才能寫書。」(八十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後來,師父生病了,拿不動這串撥滑了的念珠。於是將它送給慧修師兄,換另一串星月菩提。

病中,師父念珠拿得更緊,一起來坐,便拿念珠念佛。師父撥珠子的速度很規律,約二、三秒鐘一顆。有人問師父:「幾聲佛號過一珠?」師父回答:「十聲。」

八十三年三月份,師父因感冒,嚴重咳嗽,連續幾天晚上咳得不能睡,就是白天坐起來時,也會一陣陣不停地咳。不管咳得多厲害,但見師父手中的念珠仍是不停地、規律地撥動著-病苦不能中斷師父念佛。

居士請法時,師父一邊解答問題,手上的念珠仍是不停地、規律地撥動著。有人問師父:「講話時,還能念佛嗎?」師父答:「沒講時就念。」又有人問:「師父念佛功夫那麼好,還要拿念珠嗎?」師父答:「觀音菩薩都拿念珠,我算什麼?」

八十五年二月初(除夕夜),師父生了一場大病,連續二十天不能進食。病後,師父大多用心拿念珠,並常開示念佛:「你們平時多念佛,隨時隨地不忘念佛,就是修行。」(八十五年五月三十日)「念佛要聽清楚,一切靠佛力,心中有佛,什麼都不怕。念佛為主,就怕你心中無佛。聲聲佛號記清楚。」(八十五年五月二十日)「對任何人要忍讓,少講話,好待了此一生要緊,天下處處不平之事,心平一切皆平。」(八十五年八月五日)並說:「過去一場惡夢,蒙佛加被,終於醒夢。」

師父的念珠不但能醒夢,還能說法。

一日,師父拿起手中念珠問弟子:「我考考你們,我手上拿的是什麼?」

「念珠。」有人答。「二諦。」又有人說。「常住真心。」還有人說。

師父大聲地訶責:「取相!本來無一物!」並問:「它是不是緣起?緣起怎麼樣?」

弟子答:「空。」

「空可見不可見?」師父開示。

「怎麼會到本來無一物?」弟子問。

「知道一切法緣起。」師父答。

這條念珠緣起性空,性空緣起,就這麼一直跟著師父。直到師父往生入殮時,慧修師兄仍將它放在師父手上,讓它繼續跟隨著師父。

師父荼毗後,並沒留舍利子給我們,只留下四顆完整潔白的牙齒、兩顆牙根(往生前,師父只剩七顆真牙和兩顆牙根)與三顆念珠沒燒壞。我們都認為,這是師父一生口業清淨、念佛三昧成就的明證,也是他老人家最後的教誨:「少說話,多念佛」「好待了此一生要緊。」

師父往生後,弟子們將他老人家的念珠留下幾條以備存放紀念館,其餘全部分給出家弟子。巧的是,我們六十幾人每個人都得到一條師父的念珠。希望我們都能學習師父,用它來弘法利生,用它來除生死惡夢。

四、師父最受用的一句話

有人問:「師父學佛多年,最受用的一句話是什麼?」

師父答:「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

師父一生依此奉行,深得益處,並時時以此教人。曾開示,此是入佛法之因,真正行門。

「佛法之因是什麼?清淨心……清淨心具足講起來有三句話: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如果循著這個因緣前進,這叫真正行門。……不管你修什麼法要,不是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的話,沒有因,不入其諦理,是狂慧。假如有清淨心為因,修學佛法為緣,你逐漸得到受用。可是有一點要知道,要切實做到,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圓覺經修學記》二七三頁)

尤其往生前幾年,老人家時常懇切地開示,末法時期,三小劫已到,唯依此偈奉行能逃過這關。

「你難保明天怎麼樣,將來將怎麼樣,你要是像我這樣,你怎麼辦?

有四法可避免:不造業、斷煩惱、除妄想、破無明,這叫功德。現在我盡量保護你們,唉!現在刀兵劫、疫病劫、飢饉劫要來了。……所以你們要特別小心身口意。道家有句話:『在劫難逃』。

我將來沒有辦法保護你們了,唯有告訴你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要特別小心,身口意三業為因,苦報為果,千萬不要造因,造因就在劫了,這是道家一句話,都是由於身口意三業來的。所以你們以後『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千萬謹慎!

我保護你們,就是告訴你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八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下午)

「記住!講話勸別人念佛,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末法時期眾生可憐愍,只有這個辦法能救他們。見人就勸他念佛,勸他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這有無量功德。」(八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早上)

「你們記住,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我有心保護你們,你們要做惡,我也沒辦法。現在正危險期,刀兵劫、疫病劫、飢饑劫都來了,你冷眼觀察就知道。

問:只有這個辦法?

答:只有這個辦法,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廣修功德。」(八十三年十月三十日上午)

「記住,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救老病死的良藥。」(八十五年一月二十五日)

五、再延長五分鐘

師父曾說:「坐著一秒鐘,是忍耐一秒鐘。」「多講幾句話,心臟就痛。」但遇到有眾生誠心請法,老人家仍不辭辛苦,為眾生開示。

尤其是結夏期間,居士請法的次數更多。熱情的請法群,常將蓮鄉擠得滿滿的,甚至有人得站著、或坐在樓梯上。雖然炎熱加上擁擠,但能瞻仰善知識慈容並聆聽開示,大眾都覺得身心一片清涼。

只見侍者們不停地忙著為師父擦汗,而師父卻手撥著念珠,氣定神閒地為大眾一一解答問題。

問:「怎麼念佛?」

答:「念佛,諸惡不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就這麼念佛。」

問:「什麼是一心不亂?」

答:「一心不亂就是信願行。一切法不出一心,一心簡單講叫一法。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那個一切是什麼?一真法界。按法界講叫一切,按一心講叫一……」

師父回答問題,從不假思惟。問題聽清楚了,馬上回答,所開示的內容都是簡短有力,理事圓融,契理契機。師父曾說:「入二諦可得一點味道,再說法,很少阻礙;有人請法,不假思惟。法和義在性裡,不在識裡。思惟在第六識,若問難,答出來往往不對;性裡出來東西,橫說也對、豎說也對。」他老人家本身就是深入諦理、自性流露最好的典範。

師父作息很規律,幾點起床、休息都固定。曾開示:「作事要有規律,這很重要,有規律的人才能辦大事。」但是,如果遇到請法問得熱烈時,他老人家會慈悲地說:「再延長五分鐘。」

師父永遠將佛法與眾生擺第一。曾說:「如果一切眾生,因為我的貢獻能於佛法得到安樂,我的名利,又算得了什麼?我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我的成敗,又算得了什麼?我的苦樂,又算得了什麼?」所以再坐五分鐘、心臟痛,又算得了什麼?

六、師父打球

「全倒!」蓮鄉丈室傳來侍者的歡呼聲。原來師父在打「保齡球」。

十幾根木棍立在床前地板上,師父坐在離床不到兩公尺的書架前,手拿著黃色籃球,正專注、用力地往前丟,一時十幾根木棍立刻東倒西歪。這是師父打的獨特的「保齡球」。

師父也打籃球。師父的籃球架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只有一百五十六公分高,是弟子們親手釘做的,為了給老人家坐著投球用的。雖然球架只有一百五十六公分高,但對久病體弱的師父而言,就像投一般的球架一樣,得用全身的力量。所以,每當打幾回保齡球或籃球後,師父便滿頭大汗,達到運動效果。所以,請師父打球是侍者每天重要的任務。

另外,師父還打排球。

師父曾將自己弘揚佛法,比喻作打球:「好比打排球,這個球我拍起來了,並不可貴,重要的是有人能接起來,不讓它落地。」

師父深得佛法精義,從諸佛手中接起這個球,二、三十年來不斷地拍起這個球:

(一)弘揚戒律-「持戒的精神-護根不放逸。」(《夏雨清涼節要》一五九頁)「持戒的實質、功德-三業清淨,光明照物。」(《夏雨清涼節要》一五八頁)

因此,他老人家提出「嚴持重戒,善識開遮;但務實質,不重形式」的宗旨。

(二)弘揚般若-以性緣二諦貫通八宗最精要處,以二諦解一切經;讓我們知道:「一切佛法不出一句話,無性隨緣,隨緣無性。」(《圓覺經修學記》五二七頁)而「二諦最高的是道德,沒有道德的找不到它。」(《諦理便蒙》八三頁)

因此,師父號召-修道進德。

(三)弘揚淨土-闡揚淨土深義:極樂是一真法界,彌陀是實相,念佛心也是實相……

因此,師父說:「信願行攝歸一心。」

師父打的排球,高遠廣闊,且獨到精深。不僅暢佛本懷,更是令一切眾生獲得清涼。

有一年,教界某位長老往生。師父得知消息後,惋惜地說:「又損失一名法將!」

民國八十八年,有居士在網路上讀到師父的《中論》注疏,法喜充滿,於是E-mail一封信,感謝師父。當某師向師父報告此事時,師父立刻大哭,並哽咽地說:「我不行了!要靠你們了!」

佛法與眾生,是師父生命的全部;因此,如何將這個球接住、拍起,不讓它落地,使一切眾生皆能得到法益,應是所有欲報師恩者最重要的任務!